（14）

這是一個極普通的中年婦女，蘇雨薇卻本能地覺得在她眼裏就有一點與眾不同。直勾勾的眼神空洞地看人。對於這樣的人，她無法準確地描述出內心最真實的感受。早上的歡欣鼓舞早就變成了跌宕起伏還有什麽好戲都來吧，壞情緒一旦彌漫開來，就無法阻止。蘇雨薇有了上戰場的臨戰狀態。

這個女人是在周四的時候進來的。她來的時候，蘇雨薇都開始收拾衛生了。

她衣著樸素甚至用寒酸也不為過。

進屋後的她東張西望了半天，蘇雨薇耐著性子問她是不是打彩票，她答非所問地說：“你信佛嗎？”蘇雨薇一聽這話，趕緊拿起掃帚邊掃邊說：“信佛之人都是有修為的人，我不夠格。”女人還想繼續講下去，看她也沒心思聽，就跟在她背後說：“我想買彩票，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中。”

蘇雨薇邊掃邊說：“沒人知道能不能中，信佛不行，要是成仙了可能行。”

女人站在中獎號碼前說：“最多能中多少呀？”

蘇雨薇說：“五百萬，明天就開獎。”

女人說：“我不用中五百萬，我中一百萬就行。”她回過頭來又說：“如果我中了一百萬，我把五十萬都捐出去。”

蘇雨薇倒了一盆水，邊淘抹布心裏想，所謂的信佛也不過如此。說出的話卻是相反：“那敢情好，其實機會永遠存在，就看你運氣如何。”

女人走到彩票機前說：“我是信佛的人，你說是不是好人有好報？”為了證明自己的虔誠她補充說：“我愛護動物救助過流浪貓，夏天的時候也放生過魚。每到冬天，我都在小區周圍的大樹底下灑上小米，為過冬的小鳥準備食物。”

蘇雨薇只好點頭附和說：“嗯，愛護小動物的人都是好人，好人是應該有好報。”

得到了蘇雨薇的肯定，女人面露喜色說：“怎麽買呀？我沒買過，你幫我好嗎？”

蘇雨薇有過深刻慘痛的教訓，立刻回絕說：“我不幫任何人買彩票，中不中我說不清，你要是想買，你就自己選號。”

女人問了半天有關號碼的問題，蘇雨薇看她是菜鳥級別，就因勢利導地說：“有一種玩法是最自然的，就是機選，有點順其自然聽天由命的意味。”

女人聽了順其自然果然高興，就掏出五百元說：“那就聽天由命五百元吧。”

蘇雨薇怎麽也沒想到她居然能打五百元的，趕緊扔掉抹布跑到機器前，把畫面轉到六加一上，不消兩分鐘五百元就換成了五十張彩票。蘇雨薇興奮之餘還有點莫名的緊張，她叮囑女人說：“周五晚上開獎，你可以看電視，如果看不明白，你就到我這裏來，體育彩票必須在購買的機器上兌獎，五百萬就不歸我這裏了，得到省體彩中心。

女人把彩票小心翼翼揣好，說：“我還是來你這裏吧，電視我看不懂。”說完雙手合十，嘴裏神神叨叨的。蘇雨薇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直打鼓，有些執著的彩民，在中獎問題上真是走火入魔。

果然，她一上來，蘇雨薇就覺得今天的重頭戲來了。

女人進來就問：“我中獎了嗎？”

蘇雨薇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覺得麻煩事要來，就說：“不知道，要兌一下才知道。”

女人拿出彩票，看蘇雨薇一張又一張的用兌獎機兌獎，有五元的也有十元，一分鐘彩票就兌完了，蘇雨薇說：“一共中了三十五元。”

蘇雨薇把三十五元遞給她時，她還懵著呢，看著手裏的三十五元不相信地說：“什麽？什麽？我的五百元變成了這點錢？”

蘇雨薇點了點頭。

女人不相信地問：“我真的就中這點錢了？你沒有弄錯！”

蘇雨薇雙手一攤，一付無可奈何的樣子點了點頭。

女人馬上變了臉色說：“你們這不是騙人嗎？哪有這樣的？我可是打了五百呀。”

“打五千有時也中這些。”蘇雨薇給她降溫說。

她溫度不降反升說：“那我不買了，你把我打的五百元還給我。”

蘇雨薇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疑惑地看著她，遲疑地問：“你說什麽？還給你？還給你什麽？”

“還給我錢呀，我不買了，你們比賭場還黑就是騙子。”

蘇雨薇哭笑不得地解釋說：“你有沒有搞錯？這是國家正式發行的彩票，誰騙你了？”

“五百換三十五？我聽都沒聽說過，別磨嘰了趕緊的，把錢給我還回來！”

蘇雨薇看她胡攪蠻纏也變了臉色說：“我沒聽說彩票有賣出去還能退的，你當我們是小商小販嗎？要是那樣，我們還幹不幹了？早就黃了。”

女人理直氣壯地說：“我管你黃不黃的，反正你承認我買了五百元吧？”

蘇雨薇說：“到什麽時候你打了五百我都承認，但不能退。”

女人說：“你不是說好人有好報嗎？我都要捐出去了，為什麽不讓我中？我也沒指望中五百萬呢？”

蘇雨薇知道遇到難纏的主了，就有些心平氣和地說：“不是好人都能中獎的，現在好人多了去了，都中獎國家早就不賣了，中獎的都是少數。再說了，你買彩票也是為人民服務，比如小區的健身器材都是體彩中心添置的。”

“我不管那些，反正沒中你就得把錢給我退回來。”

蘇雨薇知道她不是故意找茬，而是執拗地這樣想，就板起面孔說：“沒有，你如果這樣，我就下班了，你願意找誰就找誰去。”

女人不幹了上前一把拉住她說：“你不能走，你把五百元還給我。”

蘇雨薇沒有提防，本來就薄的衣服被她揪在手中。蘇雨薇順勢轉了一圈，防曬服就成了女人手中之物，蘇雨薇心想，自己今天是碰上難纏的主了，想要盡早脫身恐怕沒那麽容易了。

飯店老板和楊笑波他們都來看熱鬧，王景龍也夾雜其中，有點討好地說：“你別在這胡攪蠻纏了，沒聽說過打出的彩票還有退回去的，買不起別買。”

女人瘋了一樣沖著王景龍擠了過來，用蘇雨薇的衣服使勁抽打著。蘇雨薇一看事情不妙，就拉住她說：“你也別在我這裏鬧，今天太晚了，單位都下班了，你看這樣好不？我晚上找上級機關溝通一下，你明天過來，看有沒有好的辦法解決。”

“少來這套！你當我是三歲的小孩子呢？我是那麽好糊弄的嗎？我告訴你，如果不把五百塊錢給我，我今天就不走了。”女人說完氣咻咻地喘著粗氣。

“你不走我飯店也得關門呀。”老板朱強說。

“我就睡在這兒了，你放心我偷不走這裏的東西，你們把我鎖裏，反正我是不會走的，明天早上你們驗明正身我脫光都成。”女人本來坐在椅子上，這會兒躺上了，看樣要來個死嗑。

朱強為難的表情蘇雨薇都看在了眼裏，楊笑波說：“要不，你給申老板打個電話吧，讓她解決這個爛攤子。”

蘇雨薇白了一眼楊笑波，強壓心頭的不快對女人說：“我給體彩中心打電話，他是我的上級單位，不過他們領導在不在可不好說，”她又擡腕看了看表，決定試一下。

“如果不在，你再鬧我只能打110了，如果領導在，你把事情的原委一定要說清楚。”

女人安靜下來。蘇雨薇把電話打到體彩中心主任辦公室，這是她第一次和主要領導通話。特別欣慰地是主任正好在辦公室裏，蘇雨薇把情況簡單地覆述了一遍，就把話筒遞了過去。女人在電話裏磨嘰了半個多小時，也不知道體彩中心主任是怎麽和風細雨用了怎樣的說詞，反正女人的情緒有所好轉，雖然還是反覆強調五百元，可口氣遠不似剛才那麽強硬了。

下班時間早就過了，蘇雨薇只好耐心等待。當她把話筒放下的時候，都已經六點半了。

“你就是這麽信佛的？”王景龍沒話找話地說。

“別沒事找事，”蘇雨薇狠狠瞪了一眼王景龍。女人剛要發作，蘇雨薇趕緊把她推了出去，語氣溫婉地說：“別和他們一般見識，我還歡迎你來。”

“這輩子我都不會來了。”女人邊走邊說。

“不來才好呢，”蘇雨薇心裏說。

一天下來，蘇雨薇身心俱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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